酒酿小圆子

时人不识凌云木(桃辫)(11)

露桥倦客:

胡编滥造,请勿上升正主!!!

流水账,没啥意思预警…

尽力想写拍但还是决定把回归首拍给师父留着…(其实是不想承认自己写不动了)

太磨叽了,没必要看完系列…

下面这个分割线好像有点不对劲。。可我懒得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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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麒麟听到门响,下意识地拿手挡屏幕,张云雷眯缝着眼睛,也没刻意看,屏幕上方一排大字就撞进他眼里:“张小辫儿打捞行动小队”,他暗暗骂了句幼稚,刚擦干净的眼泪却又有些上涌的冲动,快走两步把盒子放在床头,就一头扎到床上,背对着大林,不想让人看出情绪。

  “你怎么又躺下了,哎呀快起来,你这么躺早晚生蛆。你聊得怎么样啊,”张云雷被吵得心烦,头埋到枕头下面,大林又急又气,抄起靠枕就往他身上砸,“你丫少装死,快点起来,怎么样啊到底,是死是活您给句痛快话行不?”

  张云雷把脸在枕头上蹭干净,声音闷闷地:“死了。”

  “死啦?”大林一下子蹿到他身上,想把人从被子堆里挖出来,“又聊崩了?我爸骂你了?不对,他跟你一直直接动手的,你没事吧。那个啥,我爸就那脾气,他重视你才对你狠,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希望你留下来的,你别走了。”

  张云雷被压得喘不过来气,终于忍无可忍:“你给我下去,你都要沉死了你知道吗,晚上睡觉也是,都几岁了,还跟小时候似的翻跟头打把势的,我早晚让你压死。”把人从身上揭下去,张云雷才慢腾腾地坐起来,胡撸两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我是说,我又得从头学艺,欠那么多债,不死也得半条命好吗?”

  郭麒麟大喜过望:“嘿,你愿意说相声啦?”

  “不说相声我还能干嘛,师父都这么放下身段了,自己哄着我,还让你们劝我,我总不能给脸不要吧。不过,大林,说实话,你一跟着起哄的这么激动干嘛?”

  “我怎么就不能激动,这两年烧饼陶阳他们都一个个的搬出去住了,好不容易有个能陪我挨骂的,我当然高兴。我爸他平时没什么运动量,体力差,有你在前面顶着火,我日子能轻松点。”

  “你想的美,你是少爷,跟我们不一样,你要挨的骂我可替不了。”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你刚回来跟谁学的这套,少来啊,小心我跟我爸告你黑状让他揍你。”

  “得,我惹不起您,少爷就是牛,”张云雷笑眯眯地看着郭麒麟,趁人不注意,一把勒住他脖子,不想被郭麒麟用体重优势轻易挣开,反倒以一个极拧巴的姿势被压倒。

  “老舅你这两斤半骨头就别跟我这撕巴了,我都怕给你压折喽,你有空也锻炼锻炼,就么点岁数就虚成这样,多不好。”

  “滚!”

  “这是,耍上了?”郭德纲推开门,正看到两个孩子像窝没断奶的小狗,你扒拉我一下,我蹬你一脚,张牙舞爪,嘻嘻哈哈,没有半点稳当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却仍绷着面孔,“郭麒麟你今天晚上没演出,这么有空多看会儿书,天天就知道胡闹。”

  两个孩子忙不迭地爬起来,蔫头耷脑地站在床边,郭麒麟被点到名,小声应了句:“爸,我就跟我老舅闹着玩,这就看书。”

  “你抓点紧,书不念了就给我在相声上多用心,你都正经能上台的演员了,还当自己小孩儿呢?张云雷你也是,你还不如人家,台都上不了呢,自己心里都有点数。”

  “知道了。”

  郭德纲骂了几句,见两个孩子垂手站得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气多少了平了些,顺手帮他们把踹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好好的屋子让你们祸害的呀,以后被单子什么的自己洗,给你们收拾多干净都没用。小辫儿你跟我去趟天桥,我晚上约了张经理谈事,你跟我一起去,带你认认人。明天我要出去录节目,连着得有四五天不在家,你大爷还有社里的那几位长辈先不急,等我回来带你挨家去见。这几天你别闲着,明天一早让杨鹤通领你去基地,我跟高老师打过招呼,你先跟他学。等复出场演完你就去一队,一队有高老师镇着,论业务水平是最好的,我送你进去,你要敢给我丢脸,我可饶不了你。时间不多,你自己得知道着急,明白吗?”

  张云雷习惯性地低头绞手:“明白了。”

  郭德纲看徒弟这副受气样就直窝火:“张云雷我最后一回提醒你,跟人说话把头抬起来,以后上台了面对观众,你也这么垂头丧气的?站就给我有个站相,手再不知道往哪放我就给你绑起来,不会用别用。”

  张云雷打了个激灵,两只手老老实实在身侧放好,抬抬头,却不敢直视师父,眼神躲闪。

  “行了,别跟我这儿装乖,换身衣服,你姐不让人给你买好衣服了吗,穿精神点,啧,你这头发…”

  张云雷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蓬乱的黄毛:“师父您放心,我明天就找地方剪头发去,染黑了,再推个平头。”

  郭德纲盯着徒弟的头发看了半天,伸手摸了把自己的寸头:“外头你们这么大的小伙子,是不是都流行这发型,我大马路上看着过好几个这鹦鹉毛的,别说,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大爷能喜欢。”

  “是挺火的。”

  “我看你还打耳洞了是吧,净弄这小姑娘玩的东西。”

  “嗯。”张云雷咬着嘴唇,摸了摸耳垂没敢应声。

  “明天找你姐要钱,买两副好耳钉,那种光往上一打十几米外都能闪瞎人眼的,怎么时髦怎么来。”

  “啊?”

  郭德纲没理他,转身走了,留两个孩子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爸这是不是气着了?”张云雷瞟了眼床头柜,他刚回来时是戴着耳钉的,这两天怕碍师父眼就给摘了,“那我这耳钉是戴还是不戴?”

  “应该没事吧,我看烧饼当着我爸戴过,也没出啥事。对了,我记得以前班上的小姑娘,老师不让戴耳环都拿个茶叶杆插着,怕长死,你这好几天没戴了,没事吧?”郭麒麟就势想扯着张云雷耳垂看,被张云雷没好气地扒拉到一边。

  “长死就长死吧,我才刚回来,比不了烧饼,还是老实点吧,太显眼死的就不是耳洞,是我了。”

  郭麒麟从床头拿了本书,靠墙盘腿往地上一坐,嘴上一刻不闲:“呦呵,行啊老舅,脱离江湖这些年,政治觉悟还没丢,不过我跟你说,就你跟我爸那感情,跟我妈那关系,后台也没人敢真拿你怎么样,现在可不比以前了。”

  “不比以前了我说你句少爷你就炸毛?歇歇吧,咱俩谁也别忽悠谁。哎你说这两件长袖哪个好看?”张云雷从柜子里翻出两身新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

  “这俩都不好,你穿那荧光粉的,那个够骚气,好看。”

  张云雷没好气地白了郭少爷一眼,自顾自挑了件套头抓绒白卫衣:“我就多余问你,头回跟师父出去,我穿得跟个信号灯似的,人家怎么看我。”

  “那你有本事再也别问我,你这大白兔子似的,比信号灯强不多少。”

  “老实看你的书!”

  张云雷在玫瑰园住了一个礼拜,活动范围有限的很,除了轮番来参观珍稀动物的几个师兄弟,他连别墅大门外头那条路往哪边开都没见着。天色渐黑,年节还没过完,沿路的花灯流光溢彩,又红火又热闹。张云雷坐在车后座,要不是顾及着师父在旁边,或坐或站的得有规矩,他都恨不得把眼睛贴车玻璃外边。

  开车的李鹤彪见他这副小孩子做派暗暗觉得好笑:“小师哥爱看灯啊,等正月十五,我带你逛庙会去,那个热闹。”

  郭德纲本来在后座闭眼养神,闻言摇了摇头:“什么庙会不庙会的,我都去得够够的,死冷的,人还多,早些年就指着庙会赚两天钱,没办法,不爱去也得去,带着他们这几个孩子来回赶场,”他拍拍张云雷膝盖,“现在就剩这一个了,小辫儿,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吧,现在还爱去庙会吗?”

  张云雷愣了半天,见师父脸上没什么笑模样,不敢随便接话,有些答非所问:“好些年没去过了。”

  “那就是还想去,”郭德纲剜了徒弟一眼,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行吧,念旧是好事,这人呐,不能忘本,要是哪天忘了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忘了自己是怎么熬出来的,就算你爬上三十三重天,两只脚都踩在灵霄宝殿上,保不齐哪天也得一跟头摔猪圈里头去。”

  李鹤彪听着后面话风不对,连忙笑着打哈哈:“师父说的是,这庙会真没啥看头,翻来覆去就那点玩意,人挤人的,没意思。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在家睡睡觉,练练功。”

郭德纲见小徒弟在边上战战兢兢话都不敢接的模样,态度到底软了些,轻轻拍拍孩子手背,接了彪子给递的话茬:“说起来练功,小辫儿,这几年在家基本功都还给我了是吧,我听着你变声也差不多变完了,明天开始接着按小时候规矩来,你先自己捡太平歌词和贯儿,别的听高老师安排。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干咱这行三天不练观众都知道,更何况你这不止三年不练,你得用功。等四月份你去一队了,先请几个老先生给你量,带着你,找找节奏尺寸,也让观众先熟悉熟悉你,等你相声说得有点模样了,我再看着给你寻摸个固定搭档,这都不急。”

         “哎。”张云雷听着师父絮絮叨叨给他讲以后的规划,心里又是觉得暖,又是觉得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得起师父的栽培和期望,可自打他下定决心回来守在师父身边,他就已经如同过了河的卒子,再没有后路,只能向前。

李鹤彪听见师父这话,倒吸了口凉气:“小师哥四月份直接去一队啊,我还听说是让先去传习社啊。”

“传习社都是些没干过这行的小孩在学,张云雷好歹一云字儿的,比你们来得都早,放进去不合适。更何况他小时候就是能拿满堂彩的角儿,但凡他自己多上点心,磨几回就能磨出来。一队有高老板看着,我也能放心。”

   李鹤彪咂摸了半天师父这两句话的滋味,他来德云社已经有些年头,相声上没什么天份,可胜在老实本分,眼睛里有活,心里头有数,还算是受师父师娘器重,跟孔云龙他们这些老人儿关系也都不错,所以不像后面才拜进郭家门的那几波徒弟,张云雷这个名字早就听得耳熟。前几年社里不缺工唱的,顶门的师哥学唱京剧是把好手,更别提还有个打娘胎里就带出来京剧大角范儿的小神童,台上锣鼓声声丝竹阵阵,一脉热闹喧嚣间,本工唱这种一个上句一个下句翻过来调过去连说带唱的拙朴手艺渐渐成了配角,也就是几个老资历的师大爷师叔偶尔闲聊时还能提两句,当年社里有个小孩,太平歌词唱得那叫个讲究。

可自从去年出事,原本铺满了鲜花的锦绣缎面上被硬生生绞出了几个大洞。像他们这种民间班社办得再烈烈轰轰,终究资源有限,精力有限,养个挑梁的角儿出来绝非一二年之功,亦非一二人之力。要想捧一个人出头,那得先让百十号人把身子伏下去,万事以头羊为重,至于那羊群里头还有没有冤死的委屈的一生襟抱未曾开的,这都不在牧羊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等到了头羊峥嵘毕露脑后现了反骨的那天,再想从余下这些没独占过雨露的里头挑一个才堪补天的,一靠运气,二要时间。现如今师父是打定主意要把小岳当新的头羊栽培,只是殷鉴未远,即便强悍如师父也不敢也不会再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小的这批几个冒头的递过投名状的懂事孩子,师父也都乐意抬举。只是听师父这话,竟是有赶鸭子上架把这孩子扶起来跟着一起填窟窿的意思,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眼尚有些茫然懵懂的张云雷,忍不住替他叹了口气。

张云雷直觉觉得车里气场有些压抑,但彪哥在想什么他也无从得知,师父再没多说一句话,紧紧抓着他的手闭目休息,他也只得越发乖巧地坐在边上,一路无话。透过车窗,窗外的一切都在沉默着后退,如同一出辉煌的哑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北京城。

天桥德云社他不久前刚来过,只是胆战心惊地偷偷溜进去,和被一群人簇拥着迎进去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惶惶然跟在师父身后,带头迎出来的栾云平见到他,立马笑着把人揽过来:“哎呀,这是小辫儿吧,这大高个,还这么帅,这要路边碰上我上哪认去。师父,高老师跟我说了,小辫儿之后是先进我们一队,孩子交给我,您放心吧。”

郭德纲看着徒弟,笑眯眯地:“你我还能不放心么,张云雷,这以后就是你队长,别看你是师哥,我不能天天光看你一人儿,我顾不上的地方,你都得听他的,知道了么?”

张云雷抿着嘴点点头,被师父瞪了一眼才想起来该说点什么:“以后还要麻烦栾哥照顾……”

栾云平脸上笑意更盛,顺着师父的话,从孩子改口叫了师哥:“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帮衬师哥那是天经地义的。好些年没听师哥唱太平歌词了,咱们这些师兄弟里头,有一个算一个,论起本工的唱,你说调门啊还是韵味啊,没一个比得上你的,要么怎么师父这么惦记。”

“行了,你别夸他了,我都怕他学的那点玩意都给我就饭吃了,好容易给逮回来,你再给夸飘喽。以后他在一队,就一普通演员,你别拿他当我儿徒,也别拿他当我亲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要台上演得不好,或者态度不端正,你跟我说,我收拾他。”

栾云平明白师父是在正话反说,他这是铁了心要扶持这孩子,想着刚刚搭档那通电话,心里暗苦,面上却不显:“那不能,师哥从小就知道用功,毕竟您亲手带出来的。”

郭德纲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差不多得了,咱爷俩就别说这没用的,张经理来了么?”

“刚来没几分钟,里面喝茶呢。”

“行,你过来一起,”郭德纲脱下外套,早有人在旁边等着,伸手接过去挂在衣架上,他理了理羊绒衫领子,嘱咐道,“小辫儿你自己找地方玩会儿,别乱跑,等谈完事让小栾带你认认人。”

后台的人早就得了信,今天晚上师父要带个空降的师哥过来,见他站在门口,忙招呼他进来坐下,嘘寒问暖地拉着他闲聊。张云雷私底下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冷不丁地被一票陌生人围着,更是谨慎小心,一句话说出口前恨不得在心里转上几个小周天,不咸不淡地聊了快半个小时,成功把对面那位殷勤周到的聊得连打好几个哈欠,才借着尿遁的机会一个人溜到了前台。

这天是个周一,小剧场例行休息,前头只角落里开了个小灯,桌子椅子都摆得整整齐齐,暗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又古朴,又气派。张云雷原本只敢从侧幕条后面探个头,瞟两眼没看到人,才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站到台上。许是他人长大了,手长腿长的,舞台似乎比他年少时还要小上几分,几步就能走到桌子边上。他手捏着醒木,高高抬起,迟迟未落,望着台下空无一人的坐席,时空交叠,血液像是沸腾了一样渐渐涌起细碎的气泡,耳边厢却似有人声鼎沸,叫好连连,仿佛这些年的蹉跎从未有过。

  有些人天生就属于舞台。

  大灯没开,他只穿了件衬衫站在台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到底还是没敢穿大林口中像大白兔子的卫衣出来,头一回跟着师父出来见人,不管算不算什么正经场合,他都想打扮得稍微郑重些。

“哎,您哪位啊?你手里那玩意儿叫醒木,压言用的,您要想听个响得往桌面上砸,没事,放心砸,多大声都不费电。”

“啊?”张云雷被台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您这是跟着谁来后台玩的吧,前边儿冷,就穿那么少,快点进去吧,别感冒喽。”

张云雷四下里找了半天,才在亮了小灯的角落里看到个人影。那人背朝着舞台坐着,整个人被栏杆挡得严严实实,要是不出声,张云雷还真注意不到那边有个人在。

“哦,行……你在这儿干嘛呢?黑灯瞎火的,怎么不去后台。”

“我过来整理点东西,后台人多,太闹腾,我出来躲躲清净。”

张云雷这会儿才大概齐看到人家长什么样,个子挺高,白白胖胖的,眼睛眯缝着,也不知道是畏光还是没睡醒,看着就觉得亲近。“你也是师父的徒弟么?你叫什么啊?”

那人哈哈笑了几声:“对,我肯定是我师父的徒弟啊,您这话问的有意思,跟问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嘛一个路数的。”

张云雷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往回找补两句,突然被人打断:“小辫儿你在这啊,让我们这通好找,快别在这台上过干瘾了,师父那边好了,叫你过去呢。哎,那边谁啊,在这待着干嘛呢?”

“栾哥,是我,通哥让我理点东西,我马上弄完就回去了。后台说是师父要来,人多,我怕我跟那碍事。”

“九郎啊,行,那你快点,这边怪冷的,早点回去。来来来,小辫儿快点,别让师父等。”

杨九郎看着上台过瘾那小孩被拉着三步并两步地进了上场门,觉得有些好笑,后台常有这样的孩子被带进来,多半是谁家亲戚朋友,听了两天相声就总想关心下台上演员的私生活,好奇德云社后台长什么样,这种孩子十个里头有八个进来头一句就是,“怎么这么破啊,跟想象的不一样”。这个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没那些好奇宝宝聒噪,长得挺顺眼,别说,往台上一站还真有模有样的。要不是他刚存心逗他,喊了一声,说不定他站那还能唱两句。

等等,唱两句……

小辫儿?

靠,说回来个师哥,搞半天是他?




郭德纲送走了张经理,就在后台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徒弟闲聊,看张云雷进来,沉了脸教训:“说了不让你乱跑,你刚又去哪了,多大的人了,撒手就没?”

“我……我去前面看看。”

“舞台是让你上去表演的,不是让你上去看的,买票了么你就去看。这么多人等你一个,真够有份的。咱们抓点紧,我晚上回去还有事,这是杨鹤通,基地那边跟青年队都归他管。”郭德纲指指坐在身边一长得跟不倒翁似的胖子,“鹤通,这是张云雷。”

杨鹤通站起来打个招呼:“这是师哥啊,师哥您好啊,以后您多照顾。”

张云雷有些慌手慌脚:“没有没有,我刚回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麻烦您多照顾我。”

郭德纲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这还真是你们正经师哥,早多少年就跟着我,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也是你们师娘的表弟,没让你们叫老舅就不错了。”

杨鹤通一边把张云雷让到自己椅子坐下,一边说笑:“哎呀我们这老舅,长得是真不显老,怎么保养的呀?”

“我……”张云雷被笑得脸红,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行了,你别逗他了,孩子岁数小,脸皮薄,还欠磨炼。你明天早上辛苦一趟,上我那接上他,给送基地去,交到高老板手上。他这唱还是能唱,说这一块还得让高老板费心给调整调整。我本来说让他就在那住下,省着折腾,但你们师娘不舍得,那你就看看晚上谁方便,让他给我把人送回来。”

“您放心,师哥在我这儿肯定丢不了,明天我七点钟就去玫瑰园接。”

“行,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这一晚上张云雷都没怎么睡踏实,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夜里湖面上的一艘小船,被推着搡着向前,至于是往什么地方走,他什么都不知道。临睡前他跟大林打听了半天高老板,大林睡得迷迷糊糊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又是发慌,又是惦记着师父说的明天要起来出早功,脑子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始终没怎么睡踏实,一到五点钟,没等闹钟响就自己坐了起来,抻胳膊抻腿地换衣服,不小心压到大林的被子,大林睁眼看看时间,哀嚎一声,也认命地跟着爬起来。

          “你去基地上过课么?”刚摸索着练完早功的张云雷手里端个粥碗,趁姐姐没留意他们这边,小声和大林咬耳朵。

          “去过,但没在那边正经上过课。哎呀你问这个也没用啊,我爸都说了,你是去开小灶的,不跟他们大班哄地上课。你别紧张,高老师这人挺好的,业务好,脾气也好,放心,没我爸吓人,我天,你看你这哆嗦的,当着自己人都这样,你以后真上台了不得尿裤子啊?”

          “滚蛋!”张云雷嘴上骂着,悬着的心却多少安定了些。高老板他应该是见过,但印象不深,隐约记得是个清瘦倔强的年轻人,还是个能临危受命,什么准备没有光对个底包袱就上台愣捧,居然能捧得严丝合缝的狠角儿。虽然私心里还是更期待能跟着师父学相声,但既然师父没空,另给自己指派了个有大能耐的老师,自己也不能辜负这份心思,要用全力,尽快回到那方舞台上。

  他这点兴奋劲儿一直维持到被杨鹤通打包送进基地高老师办公室。

  几年过去,高老师身上老艺人的派头越发足了几分,听到门声也不抬头,只顾着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杨鹤通带张云雷跟他打过招呼,见气场不对,闲聊几句就找借口溜之大吉。这神仙打架,小鬼就得躲远点,要不然有个磕了绊了的,倒霉的还是他们。

  张云雷被晾了半天,见人没搭理自己的意思,心里直打鼓,试探性地小声叫了句“高老师”。高峰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也没搭话。

  他两只手在裤缝上捏紧了又放开,心里瞬间凉了几分,预感到未来几天日子不会好过。

  干站了有半个钟头,高老板终于放下笔,活动活动微微发酸的肩颈,走到张云雷跟前,把几张手写的A4纸拍在他身上:“你师父给咱俩留的教学进度,我给你拆分到天了,郭老师说你底子不错,不用像刚进来的小孩一样从入门开始教。他的意思是四月份就让你上台,但德云社的规矩,想正式上台,你得能说五十段传统相声,东西我都给你列出来了,咱们一天过一段。郭老师把你托付给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功夫不到家,我不管你和班主什么关系,打我这儿你甭想上台,明白吗?”说着,他瞟了眼张云雷的头发,嫌弃地摇摇头,不过见孩子站了这么半天一点怨色没有,多少有些心软,“做艺这玩意儿,没那么多捷径,本事是磨出来的,不是捧出来的。你自己功夫不到,人家再捧你,你又能热闹几时?咱们这行,被捧杀的比被棒杀的还多,你就跟我这踏踏实实地学,我好好教你,别赶什么进度,我都打听过了,你小时候也没怎么学过相声,别那么虚荣,踏实点,身段放低点,这不丢人,陶阳那么了不起一小神童,不照样跟着传习社上课来,你比人家多什么?你师父疼你,让我给上小课,可以,只要你孺子可教,我也乐意成全你,但就一点,孩子,别急,相声没那么简单,论起出洋相哗众取宠,你留这么个头发还不如跟兄弟院团学学怎么对瓶吹啤酒,在台上互扇嘴巴子。相声不能这样,速成的玩意那不都不算玩意儿,你好好磨个一年两年的,我手把手带你上台。”

  张云雷本来就心虚忐忑,他从来都不敢指望自己能靠说相声成角成家,人不自信的时候,旁人把他夸出花来他都一字不信,可但凡有人贬他几句,便像是找到知音有了共鸣一样,越发在心里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他的头越垂越低,连纸上的字都几乎看不清楚,被人疾言厉色地排场了一顿,原本当着长辈他就犯怵,这下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峰见他不说话,翘脚坐在沙发上,呷了口水,细言慢语地:“好话坏话我都跟你说到了,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好好想想,不是我高峰觉得自己怎么怎么样了,要和班主打擂台,我也是为怹考虑,为德云社考虑,也是为了你考虑。你说现在,这网络越来越厉害,观众什么都爱拍,拍完就爱往网上传,你要就这么生瓜蛋子的状态上去,以后你有一天红了,往上十八辈子的东西都能让人翻出来,这对你也不是好事,明白吗?”

  张云雷咬着下嘴唇,点点头:“是,我明白。”

  “好孩子,我亏不了你。”高峰抓过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等了好几声,那头才接起来,“师哥,您不忙的话先听我说几句。我这边跟孩子聊过了,我还是那个意见,要学就别着急,他一什么底子都没有的,得从头来。拔苗助长既委屈了孩子,又容易砸招牌,这些他也都认可,您看,让孩子上台这事是不是缓缓,或者咱各让一步,孩子小时候不是唱太平歌词莲花落的嘛,就接着唱,您让他来一队我也没意见,唱这事我不懂,您行家,孩子什么水平您更清楚,您看这么着怎么样,您点个头,我这边就带他进班上课去。”

  “兄弟,这话您慢点说,我没明白。什么叫张云雷什么底子都没有,他小时候该教的我都教过他,你这话从哪听来的?”

  “班主啊,孩子是在德云社,多少人的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他有多大能耐,大伙儿都清楚。昨晚上您跟我说完,我找一圈人都聊过,我心里也有数。您乐意捧他,是您的事,但您要让我给他开个速成班,四十天五十天的教出个能上台的演员来,我没那本事。您既然是把孩子交给我,有些事就不能全可着您的意思来。这样吧,还是再各退一步,咱现场来一段来,您号活,我给他量,您听着,要是他能顺下来,我就再没半句废话,全听您的,您看怎么样?”

  “这…这孩子手艺丢了这么些年了,得给他时间调整。”

  “那就是从头来。”

  “从头来归从头来,但他四月份必须开始登台。”

  “登台唱太平歌词,我没意见。”

  “不能光唱,光唱专业的鼓曲队都撑不下去,更何况是他,得正正经经说相声。”

  “都说小辈里他本门唱是头工,您这么说,估计也是还差点意思。我就不明白了,这说不能说,唱不能唱的,您干嘛就非这么着急捧他?”

  “他不一样。”郭德纲那边似乎有人在催场,但还是压低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不一样。”

  “得得得,我就一傍您这角儿吃饭的,我不跟您争,您也别戳活了,我来定,这少爷现在就在我边上呢,不为难他,开蒙活,菜单子,那些死纲死口的玩意他能对下来,我就认,怎么样?”

  郭德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放软态度好生商量:“高老师,您没必要这样,他现在什么样,您跟我心里一样有数,但他过两个月能什么样,这个您得信我的。”

  电话开了公放,张云雷在旁边听着师父师叔两个人为了自己的事顶得火花四溅,吓得不知道能说什么,可又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既是遂了师父的意,也是…想圆自己的梦。他怯生生地抬了抬手,声音带颤,却莫名坚定:“高老师,我有报菜名”

  高峰闻言挑了挑眉,他昨晚上打听了一圈消息,对这孩子除了可怜和拧巴之外没什么别的印象。他原没指望这个花架子能有什么心气儿,听他这么说,倒也觉得有些惊喜:“那来吧,也让你师父听听。”

  张云雷深呼一口气,稍稍平复下心跳,屏气凝眉地起了范儿:“我请您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贯口背得稳稳当当,顺顺溜溜,算得上是字正腔圆,声声入耳,听得出来这是下过苦功夫的,只是光这个还不能让高老师满意。“行了,停吧,贯口有我知道了,你上台就光给人镗镗镗背贯儿?从头来,咱照着少马爷那版,从磨蔓儿来。”

  “啊?”张云雷背得正起劲,突然被打断,舌头打结了似的,“您…您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头一句是这个吗?”

  郭德纲旁听了半天,突然插进来:“小辫儿,忘词了怎么办?”

  张云雷愣了一下,满眼的惊慌,看看手机,再看看高老师,咬咬牙,抬手结结实实扇了自己一耳光。自己扇巴掌这活他都好些年没干过,只想着得重点,得能让电话那头听着响,直打得自己耳朵嗡嗡响,半边脸都通红,眼泪唰一下就涌满了眼眶,他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泪水淌下来,再招人厌烦。

  高峰被这突然的一巴掌吓了一跳:“你跟自己有仇啊?”

  郭德纲没理他们的动静:“高老师,您看,这一段相声虽然不光是贯儿,可这一整块活也都是搭在贯儿上架起来的,他等于是地基都有,就差在上头砌墙。要不这样,咱还是两个月为限,您该教多少教多少,他能学着多少算运气,学不出来那是他自己的问题,所幸孩子还算老实,您受累,多少拉拔一把,我记您的情。”

  “您这话重了,这是打我脸了,可您给那进度也太紧了点,真照那个学,好好的孩子都得逼疯喽。”

  “疯不了,我就这么说,他死也得给我死台上,投河跳井,打死勿论,您怎么见效怎么来。”

  “那不能,他又不是写给我的徒弟。”

  “那您多辛苦,等我回去了再好好谢您,小辫儿就拜托了。”

  “您客气。”

  高峰铁青着脸挂了电话:“你师父的话你都听着了,我也没办法,那咱们以后就照着你师父给的进度来,我只管教,你只管跟,只一点,别把你师父的能耐当你自己本事,骨头收紧了,想走捷径,那以后是好是坏你都自己担着。电脑会用吧,我给你把少马爷那段放出来,你自己先看,好好琢磨,把词背熟了再来找我,就这一段,弄不完今天就别想出这屋,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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